“唔,这个”“你要说什么赶紧说,老子忙得很。”“你妈妈,眼睛可能有点问题——希望你来看看。”“什么叫可能?已经保外就医了,还是我安排的,这些还要你来提醒?要是你早有这份心,今天还要”一阵沉默,许久,电话那头怯生生地讲到:“这样的,你妈妈,医生说,可能快看不见了,我想你还是来看看她吧。”他挂了电话,走出办公室,和队长打了声招呼,快步出去了。到楼下他看到三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,散漫地站着受训,眼神挑衅地看着训话的警员。他面色如铁,径直走到他们面前,瞪着最为嚣张的那个,目光如同冰锥。那位混混起初还强撑着与他对视,慢慢的,开始抖腿,连同脸上的肥肉一起抖,并不断将脑袋左倾或者右倾,可对面那位一动也不动,甚至好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,便渐渐低下了头,腿又轻微地抖了几下,也渐渐不动了。“站好了!”仿佛炸雷一般,他面无表情地吼道,声音之大,连同小混混们,以及那位训话的警员,甚至是远处的服务台的人都吓了一跳。小混混们一个个站的笔直,腿又都稍稍有些抖动。他直到上了公交车才发现自己没有换掉警服,车上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,有的敬畏,有的不屑一顾,有的甚至紧张了起来,再加上他神色严肃,皮肤黝黑,显得不可亲近,甚至有一丝恐怖,大家便都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。他叹了口气。医院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,他走向前去的时候小姑娘明显吓了一大跳,抓住裙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,直到看到他拿起一束康乃馨,细细地看着,才放了心。“买一束吧,叔叔,病人看到康乃馨,病好得快。”小姑娘壮着胆子对他说。他突然感到莫名地窘迫,放下了花,边走边对女孩说:“你快回家去吧,城管马上要来了。”他快步上了三楼,经过那条洒着太阳余晖的长廊,经过吸烟区,他看到了他的父亲正在朝着窗外抽烟。父亲也看到了他,一下子把烟掐灭,无所适从地站着,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。他没有继续看他,也没有停留,径直走到一位警员看守的病房门口。那位警员看到他,嬉皮笑脸地敬了个军礼,故作严肃地说道:“陈警官好!我是本地看守所干事刘小川,请作指示!”“滚。”“是!”他等那位干事走远了,作了一次深呼吸,方才推开门。“谁呀?!”她母亲半躺在病床上,急切地想要看看来者。“我。”他冷冷地答应了一声。“儿子?来,你过来点,妈看不清。”她强撑着要坐起来。一旁换药的护士看到这情况,知趣地推着车出去了,经过他时,小声地告诉他说:“你妈妈的病情不太乐观,一旦有情况,马上叫我。”他点了点头,双手插在口袋里,慢慢地在病房里踱步,两人在沉默中煎熬着。“医生说我快要看不见了,”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可能就这几天吧,所以我让他把你叫来,让我好好看看,好好记记,从小到大妈都没怎么好好看看你,妈老啦,别过几年都忘了自己儿子长啥样了。”他感到一阵酸楚,但仍然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。“保外的话只有两年,够不够?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申请。”“哪要这么久?等瞎了就回去呗,一把年纪了,又做了那么多亏心事,还指望着把病治好?”母亲仿佛很坦然。“哼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”他仿佛恢复了工作时的冷峻。他感到母亲的眼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着,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,眼角皱纹的沟壑里,有浑浊的液体。他叹了口气,慢慢靠近了他的母亲,母亲的眼睛仍然眯着,但仿佛透出了一丝光,她贪婪地望着自己的儿子,这样的目光,令他联想到自己。他感到无比的失落以及无所适从,他不再看他的母亲,低头看了一下表:“时候不早了,我最近很忙,有什么事再找我吧,我让护士进来。”他转身要走。“儿子!”母亲颤抖地叫他,一只手伸向他的方向,在空气中战栗。他停住了,但没有回头。“我眼睛好痛。”“我去叫医生。”儿子快步推开门。“儿子!!!”他生平没有听见过这样大,这样声嘶力竭的声音,他转过身去。那只手仍在空气中战栗着。“让妈妈看看你,让妈妈看看你求你了。”他看到母亲的眼角涌出一些红褐色的液体,这一次,他没有迟疑,把门用力地一带,以冲刺的速度来到母亲床前。他抓住了那只手。母亲拼命地想睁开眼睛,但似乎无济于事,更多粘稠的,红褐色的液体从眼角流出,盖住了皱纹的沟壑。母亲显得很慌乱,无所适从地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,只是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。他终于将她抱在怀里,小声念叨着:“看看儿子吧,看看儿子吧”母亲分明感到有什么滴在自己的脸颊上,那是儿子的泪。